摘录

第一部

1. 每上一层楼，电梯门正对面的墙上，都有来自那幅超大脸庞宣传画的视线在凝视着他。这只是这样一类画中的一个——其设计理念就是不论你走到哪里，画面上的眼光一直在跟着你，画面上的文宇说明也恰恰就是：老大哥在看着你。

2. 温斯顿几乎没有喜欢的女性，越是青春靓丽，越不喜欢。因为盲目的党的拥护者、成天高喊口号的人、义务的密探、非正统思想的检查员，都是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但是在他看来，这种女人与其他女人相比更加危险。

3. 参加“两分钟仇恨会”不是必须的，但想躲避不参加却是不可能的，这正是它的可怕之处。用不了三十秒钟，大家就把矜持抛到了九霄云外，头脑中充斥着恐惧和复仇的快感，一种想要置人于死地、残酷虐待、用铁锤痛打别人脸的欲望，止不住地在人群中蔓延。在这种氛围下，你甚至会忘记自己，变成一个凶神恶然一般的疯子。然而，这种疯狂的情绪非常抽象，毫无目的，就像是喷灯的火焰一样，可以随便从一个对象转移到另一个对象。因此，有一段时间，温斯顿仇恨的目标，从果尔德施坦因变成了老大哥、党、思想警察；这种时候，谎话世界中真理和理智的唯一卫护者，也就是电幕上那个孤家募人、备受嘲弄的异端分子，让他真心地同情。

4. 派逊斯是温斯顿在真理部的同事。他是个虽然头脑简单却很活跃的胖子，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低能的热情——是那种百分百听话、完全不问原因的走卒。在维持稳定方面，党对这种人的依赖甚至超越了思想警察。

5.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二角五分的硬币。硬币一面用小而清晰的字铸着这三句标语，另一面是老大哥的头像。即便是在硬币上，老大哥的双眼也在盯着你。这种眼光——不论在钱币上、邮票上、书籍的封面上、旗帜上、招贴画上、烟卷匣上——到处都有。那双眼睛总是盯着你，那种声音总是不断地在你耳边响着。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在工作还是吃饭，也无论是室内还是户外，在澡盆里还是在床上——无处不在，无处可躲。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你自己的，除了你脑袋里那几立方厘米之外。

6. 草地那头走来一位黑发姑娘，在一眨眼的时间，她好像就褪下了衣裙，随意地把它们丢在一边。她的身体白皙光滑，但温斯顿全无兴趣，他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在那一刻，温斯顿心里全都是对她扯掉衣裙的姿态的钦佩。这种优雅而肆意的姿态，似乎把整个文化、整个思想体系都压倒了，老大哥、觉和思想警察好像都在她一挥之间灰飞烟灭。这种姿态也是属于过去的。温斯顿一边喃喃地说着“莎士比亚”，一边醒了过来。

7. 如果其他人相信党的谎言——如果所有记载都这样说——那么谎言就会载人史册，进而成为真理。觉有一句口号：“谁控制过去，谁就控制未来；谁控制现在，谁就控制过去。”虽然就性质而言，过去是可以改变的，但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8. ”我们的新幸福生活”这个词反复出现。这是富裕部最近爱用的词。派逊斯此时的注意力完全被喇叭声吸引过去，他一本正经地坐在桌旁听着，带着一种受到启发的乏味神情。他搞不懂那些数字，但他明白这些数字有着某种令人满足的原因。

9. 在任何公共场所或是电幕视野范围内，放纵自己的思想是很危险的。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小细节都有可能暴露自己。紧张的抽搐，无意识的焦虑，习惯性的喃喃自语——凡是显得不正常、显得想掩饰什么，都会暴露你。在任何一种场合，只要你脸上有不恰当的表情(例如，听胜利公告时将信将疑)，本身就是应给以惩罚的犯罪。关于这个，在新话里有一个新词叫作表情罪。

10. 如果说还有希望，那么希望肯定存在于无产者身上，因为只有在那里，在那群占据大洋国人口百分之八十五但却一直被蔑视的群体中，才有可能爆发出摧毀觉的力量。要从内部推翻党是不可能的。党的敌人——如果说有敌人的话——是没有办法聚到一起并相互确认的。即便传说中的兄弟团真的存在——只是有可能而己——其成员也只能以三三两两的方式聚在一起。造反不过是一个眼神儿、一个声调的变化，最多也只是偶尔的低语。而无产者则不然，只要有办法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就无须再从事地下活动了。他们只需要起来稍微挣扎一下，就像一匹马抖一抖身子就能把苍蝇赶跑一样，只要他们愿意，第二天早上就可以把党打得粉碎。可以肯定，迟早他们会这么做的。

11. 但就在刚才一瞬间，仅仅是从几百人发出的吼叫声音里，却蕴藏着令人害怕的力量！为什么她们在真正重要的问题上从来不能像这样喊叫呢？ 他写道：他们没有觉悟，就不会有反抗；没有反抗，他们就不会觉悟。

12. 事实上，对于无产者的情况，大家知之甚少。也没有必要知道太多。只要他们继续工作，继续繁衍，他们的其他活动就是无关紧要的。

13. 这些无产者并不需要有强烈的政治见解。对他们的全部要求是拥有最单纯的爱国心，需要他们同意延长工作时间，或者减少配额的时候，这种单纯的爱国心就会发挥作用了。就算偶尔有不满——有时候他们的确也会有不满——也不会产生什么后果，由于缺乏大局观，他们只在乎细枝未节。大的罪恶总是得不到他们的注意。

14. 你看看周围，眼下的生活不仅和电幕上那滔滔不绝的谎言毫不相同，而且与党要努力实现的理想也毫不相同。

15. 温斯顿拿起了儿童历史教科书，看着扉页上老大哥的相片：那双富有魅力的眼睛盯着他的眼。就好像一种巨大的压力压迫着你——刺穿你的头颅，压迫你的大脑，吓破你的胆子，几乎使你放弃一切信念，不相信自己仍有判断力。最后，党宣布二加二等于五，你也会相信。党迟早会这样宣布的，这是不可避免的：它所在立场的逻辑要求它这样做。不仅是经验的有效性，就连客观现实存在，都被党的哲学抹杀了。

第二部

1. 温斯顿在光影斑驳的树荫中穿过了一条小路，在上方树枝分开的地方，就会投入一片金黄的阳光。他左侧的树下，长着密密匝匝的风信子。空气仿佛在轻轻亲吻着人的皮肤。这天是五月二日，斑鸠的叫声从树林深处传来。

2. 他的心跳了起来。她已经做过几十次了：他希望最好是几百次、几千次。所有与堕落有关的事都让他充满希望。谁知道，也许在表面之下党已经腐朽了，他们提倡艰苦朴素，只不过是一种伪装，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恶。如果他能让那些人都感染上麻风或者梅毒，那么他肯定会非常乐意去做！任何与腐朽、削弱和破坏有关的事，他都乐意去做！

3. 他想，在过去，一个男人看到一个姑娘的肉体就燃起欲望，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可是现在已经没有纯粹的爱，也没有纯粹的欲望了。没有情感是纯粹的，因为每一件事情都掺杂着恐惧和仇恨。他们之间的拥抱是一场战斗，高潮就是一次胜利。这是向党发出的一击。这是一种政治行为。

4. 温斯顿每周要工作六十个小时，朱莉娅的工作时间甚至比他的还长，他们的休息日根据工作压力而变化，不经常一致。

5. 他意外得知，在色情文学处，除了头目以外，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是女性。他们的理论是，与女人相比，男人的性本能更不容易控制，所以更容易被他们自己创作的淫秽作品所腐蚀。

6. “做爱会耗费你的精力，事后你只感到愉快就行了，其他的都不在乎。他们不能让你有这种想法。他们要让你永远保持精力充沛。现在的什么游行、欢呼、挥舞旗帜，都只不过是发了酸的性。如果你自己内心感到愉快，为什么还会为老大哥、三年计划、两分钟仇恨会等这些无聊的东西变得激动？”

7. “是啊，亲爱的，喷了香水。你知道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吗？我要穿一条真正的女人穿的裙子，我不要穿这什么破烂裤子了。我还要穿丝袜，穿高跟鞋！在这间屋子里，我要做一个女人，我不要再做党员同志。“

8. 有时候，他们感觉死神临近的感觉跟他们躺在床上的感觉一样真实。他们紧紧地把身体贴在一起，肉欲与绝望掺杂在一起，好像一个即将坠入地狱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五分钟去享受最后的一点儿快感。

9.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那些没有理解能力的人那里，党强加于人的世界观最容易被接受。他们可以接受最明显的违反现实的事情，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彻底理解对他们的要求是何等荒唐，因为他们从来不关心社会大事，不会注意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没有理解力，所以他们的神志依然很清醒。无论遇到什么，他们都是一口吞下，而吞下的东西什么也不会留下，因此对他们构不成任何伤害，就像是一颗玉米粒完全没有经过消化就会被一只鸟排出体外一样。

10. 如果你爱一个人，那么你就去爱他，当你无法给他任何东西的时候，你仍然可以给他爱。

11. 有史以来，很有可能从新石器时代结束以来，世界就一直存在三种人：上等人、中等人和下等人。可以通过许多方法再住下细分，有着不计其数的名字，他们的相对数量，以及彼此之间的关系，随看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但是社会的基本结构没有发生改变。即使是在经历了巨大的动荡和看似不可逆转的变化后，依然可以重新恢复它的格局，就像一个陀螺仪，不管你把它往哪个方向推进，它总是能恢复到平衡。

12. 除了战俘，大洋国的普通市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欧亚国和东亚国的公民，并且他们被严禁学习国外的语言。如果允许他们和外国人联系，他们就会发现外国人和他们一样，还有他们被告知的一些和外国人有关的事都是假的。他们生活的封闭世界就会被打破，他的精神所依赖的害怕、仇恨、自以为是都会消失。

13. 他们早就意识到集体主义是寡头政治最牢固的基础。财富和特权如果被集体拥有，捍卫起来也最为容易。本世纪中期出现的所谓的“消灭私有制”，实际上就是把财产集中到更少数人手中。与之前有区别的是：掌控这些的不是个人而变成了一个群体。

14. 群众从来不会主动反抗，也从来不会因为自已受到压迫而反抗政府。事实上，只要他们没有比较的标准，他们就从来不会意识到自己受到了压迫。

15. 我们当今时代的所有信仰、习惯、趣味、情感、思想，最终目的都是保持党的神秘性，防止有人看穿当今社会的真正本质。就当前社会而言，不可能发生实际意义上的造反或者造风的苗头。无产者是最不需要担心的。如果你不去惹怒他们，他们就会一代又一代、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地工作、繁衍、死亡，不仅不会有造反的念头，更没有能力去理解一个不同于当今社会的社会。只有在随着工业技术发展，统治者不得不给予他们较高水平的教育的时候,他们才会具有危险性。但是由于军事和商业竞争不再重要，人民的教育水平实际上也趋于下降。

16. 党员不能有任何私人情感，更不允许热情的減退。他应该生活在对内外敌人的仇恨中，对胜利的欢呼雀跃中，对党的力量和英明的无限敬仰中。

17. 官方的意识形态充满了矛盾，甚至没有存在这种矛盾的实际理由。比如，在社会主义早期运动中主张的原则，现在都遭到了党的抵制和反对，但是党还打着社会主义的旗号来这么做。

18. 有真理就有谬论，如果你坚持真理，就算全世界都反对你，你也是没有发疯的。

19. 让人奇怪的是，天空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无论是欧亚国，还是东亚国，还是对这儿的人。无论在何处，天空下的人也都是一样的。世界各地几亿或是几百亿的人都不知道其他人的存在，被仇恨和谎言的围墙分隔开了，他们几乎是一样的人——他们从来不学习怎么思考，但是在他们的心里、肚子里和肌肉里储存着有一天将要颠覆世界的力量。如果有希望的话,那么希望在无产者中间！

第三部

1. 但是我告诉你，温斯顿，现实不是外在的。现实就存在于人们的意识里，它不存在于其他任何地方。它并不是存在于个体的意识里，因为个体会犯错误，且不管怎样都会很快消失；现实只存在于党的意识里，党的意识又是集体的、不朽的。党认为是真理的，都是真理。如果不用党的眼睛来看，你就不可能看到现实。你必领重新学习，温斯顿，这就是事实。它需要你自我推毁，这是一种意志上的努力。你必须先让自己中微起来，然后才能成为理智的人。

2. 最终在他们身上的不是疼痛和恐惧，而是侮恨。当我们完成对他们的审讯时，他们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除了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感到抱歉和对老大哥的热爱，其他什么都设剩下。看看他们如此热爱他，真的很感动。他们请求尽快被枪毙，这样他们就可以在思想纯洁的时候死去。

3. 无论是一千年还是一百万年，无产者都永远不会反抗。他们也不能反抗，原因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因为你已经知道了，如果你曾经有过暴力起义的梦想，你必须抛弃它。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推翻党。党会永远地统治下去。让这些成为你思想的出发点。

4. 古老的文明声称，他们是建立在爱和正义的基础上的，而我们是建立在仇恨的基础上。在我们的世界里，除了恐惧、愤怒、胜利和自卑，没有其他任何情绪。其他的一切我们都会一样一样地推毁。在革命以前遗留下来的思想习惯，我们已经全盘打破了。我们已经割断了子女与父母之间的联系、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男女之间的联系。不再有人敢相信妻子、孩子和朋友。但是在不远的将来，他们也不会再有妻子和朋友。孩于一出生就要从他们的母亲那儿抱走，就像从母鸡那里把鸡蛋拿走一样。

5. 他不再奔跑欢呼，他重新回到友爱部，一切都得到了原谅，他的灵魂也洁白似雪。他站在被告席上招认了所有事情，牵扯进了所有人。他走在铺着白色瓷砖的走廊里，就觉得自己走在阳光中一样，身后跟着佩带着枪的警卫。等待已久的子弹射穿了他的脑袋。

6. 他抬起头，凝望着那张巨大的脸。他花了四十年时间，终于知道隐藏在那黑色的大胡子背后的是什么样的笑容。啊，残酷的，没有必要的误解！啊，任性地背离那慈爱胸怀！两颗掺杂着杜松子酒味道的泪滴，顺着他的鼻梁流了下来。但这也好，—切都很好，斗争结束了。他战胜了自己。他热爱老大哥。

感想